本帖最后由 霸泉 于 2018-1-9 13:10 编辑
前些年，身上总是时不时有点小毛病，经常去看中医，常去的是北京一家叫颐景堂的中医馆，那里有个姓陈的老中医医术高超，去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大家便熟络起来。陈大夫除了精通医术，还写得一手好字，闲来无事时，常见他凝神静气伏案挥毫，有时兴致来了还非要让我求字，我虽对书法没什么兴趣，但也配合着他的心情求一些诸如：厚德载物、上善若水、天道酬勤……这样一些最俗套但一定是他写得最多、发挥最好的字，待他挥毫完毕之时还要假装做出一副惊为天人的表情，半响才憋出一句：“绝了！简直就是大师啊！”那些当年在学校学的表演功底全用上了，陈大师很受用，不仅诊疗费收我便宜，有时候还会留我一起吃饭，当然，饭也不是白吃的，饭后他还会把以前写的好多好多的字拿出来一一向我展示一遍，我也怕他在我的中药里加一些不该加的东西，所以从不敢怠慢，永远都是一副充满了敬仰的神态，赞不绝口，陈大师乐得像个小孩，时光就在这样不经意间流逝。
由于陈大师喜欢字画，墙上挂得满满当当的，有他自己写的，还有别人送的，他的诊室就像一个书画展。在他的诊台的后方挂着一幅字，每次他给我号脉的时候我的视线便正对着这幅字，号脉时坐着也不能乱动，只能盯着这幅字看，时间长了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有时候做梦都会梦见这幅字，这幅字的内容是：调和鼎鼐，燮理阴阳。总共八个字，我竟有两个字不认识，直接怀疑自己的文化程度是否真的像传说中那么低。后来我虚心请教陈大师这幅字的含义，陈大师是一个博学的人，碰到我这样的忠粉也是他人生中的一个亮点，他细心向我讲解了这两句话的含义，这两句话都是很古老的话，出自元代，先是用于官场，后又多用于中医行业，是老中医口中常挂着的两句话，由于文化的断层，现在的人已经很少再听到了。
调和鼎鼐出自《旧唐书·裴度传》：“果闻勿药之喜，更喜调鼎之功。” 元·无名氏《连环计》第二折：“司徒，你怎生立一人之下，坐万人之上，调和鼎鼐，燮理阴阳。” 调和鼎鼐里的鼎是指：古代烹调食物的器具，三足两耳； 鼐（nài）：大鼎。于鼎鼐中调味，也有调和的意思。 用在官场上就是比喻处理国家大事，多指宰相职责，要协调处理好上下级的关系，更要处理好国与国之间的关系。用在中医上就是指经络血液、五脏六腑之间的调和，确保身体里的每一个部件运行都要顺畅，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导致身体的不适。
燮理阴阳典出《尚书·周官》：“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 燮（xiè）：调和； 理：治理。指大臣辅佐天子治理国事。 燮理阴阳：指调和、理顺阴阳，使之和谐平衡，各归其位，在用人上 ，要和谐，相得益彰。治理国家的最高原则，就是要阴阳平衡，不能有所偏颇。用在中医上是指人的身体要阴阳调和，火气重了要去火，身体阴虚了要壮阳，人因饮食结构、生活环境、职业工种、日常习惯的不同，导致身体出现上火或是虚弱的现象，如不及时调理，长期下去便会引发重病。
前两年由于北京雾霾，陈大师毅然决然离开了这座污染严重的城市，搬到了很远的郊区去居住，我后来也只能去别的中医院看病了，原来在我心目中那样絮絮叨叨的一个人，当时也没有觉出什么太特别的好感，一别两年多竟然还会时常牵挂他，再也没有一个为我瞧病的老中医会像他那样一见我就热情的为我泡茶，嘘寒问暖，再也没有一个老中医会一边抽着烟一边为我号着脉还家长里短的聊个不停，再也没有一个老中医会让我欣赏他的书法，并从我的反应中获取幸福，再也没有一个老中医会留我吃饭，并亲自下厨做出一桌丰盛的素菜，陈大师因信仰佛教多年吃素，但只要留我吃饭，便一定要嘱咐老伴出去买个卤肉凉菜回来给我吃。
人生漫长的岁月中，总是有一些看似平淡，却让人割舍不下的人和事，以前经常能见到陈大师时从来没觉得他有多好，突然好久看不见他才发现他真的很好，就像亲人，能有此忘年交人生难得。
“调和鼎鼐，燮理阴阳”这两句话也只是在陈大师那里见过，也只听他讲过，当年也只当过耳云烟，没走心，时间一长就逐渐的淡忘掉了。
从来不会以为这两句话会和自己的生活发生任何关联，但，命运无常，往往越以为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却偏偏像一颗子弹击中你。
本人酷爱古钱币集藏，尤其喜好清代民俗钱，民俗钱种类繁多，内涵丰富，笔者经常在民俗钱的集藏研究过程中学习历史及民俗文化，陶冶情操获取快乐，可以说，古钱币集藏是我人生中的挚爱，是根植在骨子里的基因。
就在2017年夏天，一个酷热的日子里，具体也记不清哪一天了，去一个同好的家里玩，相互翻阅藏品是我们这群相同爱好的人最大的乐趣，没有比看别人的藏品更开心的事情了，就像有些人专门喜欢看别人的老婆一样，能获取特殊的刺激和快感，我将插满钱币的册子捧在手里，如饥似渴的翻看着，这个过程如沐春风，赏心悦目，我不停的夸赞着好友集藏的眼光和品位，直到看见这枚燮理阴阳背云龙纹的大钱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竟像触电一样呆立当场，随后便思绪泛滥，想起了陈大师，想起了他唠唠叨叨的对我的叮嘱，劝我注意这样，小心那样，照顾好身体……一位阔别已久的老朋友放佛站在了我的面前。之后便向朋友索求这枚大钱，朋友也是一个貔恘型泉痴，只进不出的主，拿他一枚币就像割他的肉一样，没办法，只能采用迂回战术，晚上请他喝了顿酒，喝酒的过程中把我和陈大师的故事情真意切地和盘托出，最后他竟动容得眼角湿润，我也终于抱得美人归。
几天后我带着这枚“燮理阴阳”的古钱币专程去了一趟郊区看望陈大师，陈大师依然还是印象中外表朴素、目光平和的那个样子，只是瘦了很多，也苍老了许多。陈大师见到我后非常兴奋，他为我泡了很好的茶叶，还像以前那样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那一刻我内心很温暖，微笑不语一直听他说。都说年纪越大的人越怀旧，不知不觉我也开始变得怀旧，内心变得非常柔软，看电影《芳华》的时候眼泪流个不停，曾几何时那个目光坚毅的硬汉已不复存在。
晚上陈大师照例留我吃饭，原本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回去处理，于是婉拒了陈大师的请求，记得当时陈大师失望的神情至今令我心碎，但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以后有时间再去看望他便是。匆匆出门后刚要上车，陈大师的老伴追了出来，在我印象中，这个慈祥得像妈妈一样的女人从来没有求过人，她对我说：小万，要不你就留下来吃完饭再走吧？我说晚上确实有事，她说你陈大哥肺癌晚期……
认识陈大师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会喝酒，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他老伴一再劝他不要喝，他说什么事情都要尝试一下。每次端起酒杯我都说：你随意，我干杯。我一边喝一边流着眼泪，他一直“咯咯咯”的笑我傻，后来我们还搭着肩膀一起唱歌，他唱的那些老歌我都不太会，但也跟着一起瞎唱，当时那种快乐是撕心裂肺的，很复杂。后来我从兜里摸出这枚“燮理阴阳”的古钱币说送给他，他拿着看了半天，然后又递还给我说，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君子不夺人所爱。
之后他又想写字了，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往那样问我想求什么字，而是直接给我写了“燮理阴阳”四个大字，他说，生命的秘密其实就是阴阳的调和，看似简单的四个字里其实蕴含着深奥的道理。
这枚燮理阴阳背云龙纹大钱，因为有了与陈大师的这一段交集，在我的集藏中变得突出起来，我时不常的都会把这枚钱拿出来看看，这钱直径64毫米，厚重大气，重达50克，手感很舒服，正面楷书“燮理阴阳”四个大字，文字苍劲有力，龙伸蠖屈。背面是贵炉云纹大系列里常见的图案，钱币界习惯将这种图案称为“云龙纹”，（贵炉大花里还有一个常见的系列是“水龙纹”这里暂且不提）意思是用云纹堆砌出龙的形状，其实仔细看这个图案里不光有龙，还有凤，穿左是凤头，穿上是凤尾，穿右下是龙头，穿右上是龙尾，龙凤对峙，相得益彰。总体来说，云龙纹比水龙纹更大气漂亮一些，从钱币市场成交的行情来看，云龙纹比水龙纹也明显更贵一些。云龙纹系列目前看有三十几个品种，但每一个品种的存世量都不多，就拿这枚燮理阴阳来说，听一些多年集藏民俗钱的老藏友讲，也只见过寥寥数枚而已，更难得的是这一枚的品相没有任何磕碰裂翘，字口干净利索，图案清晰流畅，包浆温润自然，地章似有炉灰附着，接近于未使用的完美品相，再配合充满寓意的文字，于官场于生活都需燮理阴阳，不失为集众多优点于一身的贵炉精品。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陈大师，但每次欣赏这枚钱币时耳旁都会回响起陈大师那破锣一般的歌声和喋喋不休的絮叨，我不想去打探他的近况，在我心目中，他永远都在那个清山绿水的地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原本冰冷的一枚古钱币，当它被寄托了情感时，就像被赋予了生命，我有时候甚至能与它对话，它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就像一位故人。
万思成 2018年1月7日 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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