Союз｜卢布之殇（上）—苏联解体前后与“休克疗法”

猫眼 · 发表于 2017-1-16 00:49:10

本帖最后由猫眼于 2017-1-16 01:10 编辑

（本文系2016年2月3日发表于今日头条的签约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猫眼按：

大家还记得曾经分享过卢布纸币的Союз泉友吗？当时猫眼和Союз多聊了几句，发现他对苏联解体这段特殊历史时期的了解非常深刻，于是就怂恿他写一篇文章。没想到过了几个月真的收到了Союз的投稿，而且居然还是一篇洋洋洒洒一万多字且配图考究的文章。猫眼在惊喜之余，决定将这篇优秀的文章分两期推送，大家一起学习进步。

对于苏联，80后的猫眼这一代人和上两代人有着天壤之别的评价。上两代人说到苏联的时候，有几分敬畏，几分怀念；上一代人说到苏联的时候，有几分气愤，几分惋惜；而我们这一代人说到苏联，有几分嘲笑，几分陌生。这一代人中，年纪较长的也许还能记得，在1991年末的一天，长辈们坐在一起迷茫地说着：“苏联没有了？！”而年纪较轻如猫眼这样的，所能想到的只是哈尔滨街上铺天盖地的苏联劳保军工商品，以及酒吧里唱歌跳舞的俄罗斯姑娘。

Союз的这篇《卢布之殇》分四个章节，从戈尔巴乔夫执政时的末日景象到叶利钦上台后的休克疗法，再到经济大崩溃和大回转，无论您是否收集俄币都不容错过。

因篇幅原因，今天先整理分享前两个章节。同时为了方便大家理解，猫眼在原文的基础上补充了一些历史背景，将部分配图进行了调整。除此之外，一切文字和图片版权归原作者所有，欢迎各位泉友转发分享，如需转载请提前告知。

卢布之殇

序：写在前面的话

记得在高中上政治经济学的时候，老师为了让我们更形象地理解货币，拿来了几枚古钱币。从那时候起，我就一头栽进了钱币坑。说起写这篇文章的动因，那还是受了猫眼的热情鼓励。笔者在撰文的过程中虽参考了大量文献，然终非经济学专业出身，因此文章中若有谬误，还请读者指正。最后，我想改写牛顿的一句名言：“我只是一个在路边玩耍的孩子，偶然捡到了一枚漂亮的硬币，而面对浩如深海的钱币学，我仍一无所知。”

启：正文

1991年12月25日，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宣布辞职。当天晚上，在克里姆林宫降下了飘扬了69年的苏联国旗，升起了俄罗斯联邦的三色旗。次日，最高苏维埃通过了最后一个决议，宣布苏联停止存在。从旧制度中摆脱出来的俄罗斯人满怀希望的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然而，灾难才刚刚开始…

一、帝国的消亡

长期以来，苏联实行的是高消耗、低效益的粗放型经济模式。从经济结构上看，片面强调重工业，特别是军事工业，而长期忽视生活消费品。苏联可以制造出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战斗机、坦克、核潜艇，甚至可以将人类送上太空，但商店里的货架却总是空空如也。

1962年莫斯科红场阅兵

苏联各五年计划时期经济增长率的变化：从上图的表格中我们可以看到，从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苏联的国民经济，

特别是工业产值的增长率实际上是在不断下降的，除了战争时期情况特殊，大概每隔五年下降1-2个百分点。

按照这个趋势，在80年代后期经济出现负增长就不是偶然的了。而苏联官方却一直在隐瞒财政收入实际小于财政支出的事实，甚至在财政状况已经开始恶化的1985年（当时财政赤字高达200亿卢布），苏联财政部还定期公布国家预算，号称财政收入达成计划或超额完成计划。

1985年4月，戈尔巴乔夫提出了“加速战略”，试图拯救已经内外交困的苏联。然而，很多改革措施只停留在口头上，经济形势依然在持续恶化。政府只能继续增发货币，导致货币流通领域的危机更加严重。

戈尔巴乔夫的总书记身份证（1986-1991）

据官方统计，1988-1990年期间，苏联年均货币发行量高达188亿卢布。居民的收入增长速度远远高于劳动生产率的增加，这使得通货膨胀进一步加剧，到1989年已增至13%左右。

1990年，情况更加恶化。国民生产总值大幅下滑，苏联政府不得不增发货币。货币的大量发行导致通货膨胀进一步加剧，与1985年相比，单位卢布的购买力仅为其名义价值的1/7~1/8。

戈尔巴乔夫执政期间摒弃了勃列日涅夫主义的外交策略，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东方集团）开始瓦解并在1989年开始逐一独立，以柏林墙的倒塌标志着雅尔塔格局的崩溃。东欧剧变的动荡形势无疑对苏联的国内经济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整个国家更加衰颓。

1990年11月1日，苏联开始使用商业汇率，美元对卢布的比价是1比0.66。随着苏联对外开放政策的实行，出国旅游和定居的人数与日俱增，黑市上的外汇交易日益猖獗，美元对卢布的黑市汇率远远高于官方数字，一般都超过20卢布。因此导致大量货币，特别是大面额纸币源源不断地流出国外。投机、走私等事件层出不穷。

苏联国家银行

鉴于大额纸币在经济犯罪活动中的使用率最高，为了使流通领域和消费市场正常化，1991年1月22日，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颁布总统令，规定从1月23日零时起停止1961年版50卢布和100卢布面值纸币的流通，强制居民在3天之内将其兑换成其它面值的纸币或1991年新版的50卢布和100卢布纸币。与此同时，从1月23日起，在上半年限制支付公民在银行所存的现款，每月最多可提取500卢布。

按照官方的说法，此举的目的是打击经济犯罪，防止外国势力利用卢布控制苏联经济的危险。而实际上是打算通过冻结居民储蓄账户和没收现金等手段，蒸发掉流通中滞留的大量货币，以达到稳定市场、缓解通胀的目的。

消息一出，在苏联百姓中立刻引起了恐慌和骚动。

十月革命后，苏联政府曾进行过两次币制改革，实际上是依靠国家权力，在不同阶层的居民中对现有财富进行强制性再分配。这种“一刀切”的做法有很大的副作用，其中之一是损害了本国货币的威信，尤其是在通胀严重的时候。由于对货币改革的担心，人们更不敢保存或储蓄，而是尽可能地购物保值，或兑换成外币。

人们为了买火腿和其他肉类在捏兹库斯科一个国营肉店门口排起了长队

这次也不例外，一些消息灵通人士早就打探到了内部消息，在政府命令颁布之前就抛出了手中的大额货币。许多加盟共和国也纷纷采取对策，延长兑换时间或提高兑换数量，苏联政府的实际收效甚微。

值得一提的是，习惯攒大票的往往是普通劳动者，他们一生的积蓄一夜之间都不能用了，而且允许兑换的数额又很少。这种赤裸裸没收劳动者合法收入的做法让老百姓对政府的失望和不满与日俱增。最终，他们选择了叶利钦，埋葬了苏联。一个旨在为广大劳动人民谋福祉的政党最终沦落到被人民唾弃的境地，岂不令人唏嘘！

好了，听罢了枯燥历史，我们来谈谈钱……币。

纸币：

在1991年1月的货币改革之前，苏联流通的是1961年版的卢布纸币，券面图案均为列宁头像，印有“苏联国家银行发行(Билет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банк СССР)”字样，面值计有1、3、5、10、25、50、100卢布。

苏联1961年版10卢布纸币

苏联1961年版25卢布纸币

苏联1961年版50卢布纸币

苏联1961年版100卢布纸币随着兑换行动的展开，苏联开始了又一次的币制改革。政府重新制定了商品价格，比原来提高了3倍，因此1991年版卢布纸币除了原有的1、3、5、10、50、100卢布外，还增发了200、500、1000卢布的大额纸币。钞票的冠字号码也由红色改为了黑色。

苏联1991年版1卢布纸币

苏联1991年版3卢布纸币

苏联1991年版5卢布纸币

苏联1991年版100卢布纸币

苏联1991年版200卢布纸币

苏联1991年版500卢布纸币

苏联1991年版1000卢布纸币

其实，早在总统令颁布之前，苏联国家价格委员会第一副主席科明就公开表示（科明就价格改革答记者问，载1991年1月2日《真理报》）：

“……1991年补贴将增至1400亿-1500亿卢布。如此庞大的数额，任何财政预算都难以承受，因此必须抬高物价。此项工作已着手进行。”

硬币：

与此同时，东欧和中欧民众推翻一党制的革命运动进入了高潮，各加盟共和国内部的分离势力大幅增长，令局势一发不可收拾。内忧外患同时袭来，苏联已经是大厦将倾了。

1991年，戈尔巴乔夫试图将苏联改为一个松散的邦联——苏维埃主权共和国联盟——来缓解各加盟国对俄罗斯的影响，引发苏共党内传统派的强烈不满，进而导致政变。

1991年8月19日，苏共保守派发动了一场不成功的政变，软禁了当时正在黑海畔渡假的苏共中央总书记、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试图收回下放给加盟共和国的权力，同时终止不成功的经济改革。

但是在人民、军队和大多数苏共党员的联合反对下，政变仅仅维持3天便宣告失败。

政变期间驻守在莫斯科红场的坦克

突如其来的政变，让时任俄罗斯联邦总统的叶利钦登上了历史舞台。在苏共传统派的“八一九”政变宣告失败后，叶利钦下令宣布苏共为非法组织，解散了苏共，戈尔巴乔夫被迫于当年12月25日宣布辞去该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职务。自此，立国六十九年的苏联正式解体。

在八月政变中，叶利钦站上政变部队的坦克发表演讲，八月政变的失败也注定了苏联的终结

叶利钦掌权后，先是指使俄罗斯中央银行吞并了苏联的两大国营银行（负责货币政策的国家银行和负责对外贸易的外经银行），然后又接管了苏联财政部的全部工作，全面展开“去苏联化”运动。1991年发行的新版流通硬币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出炉的。

为了体现“去苏联化”，虽然仍然以“苏联国家银行”的名义进行发行，但硬币的图案经过了重新设计－－将苏联国徽替换为克里姆林宫的大礼堂和钟楼。新版硬币的面值分别是10戈比、50戈比、1卢布、5卢布、10卢布（其中10卢布还使用了在欧洲已经很流行的双金属镶嵌工艺）。

通货膨胀同样反映在硬币上，与1961年版的硬币相比，1991年新版流通硬币在面值上取消了1、2、3、5、15、20戈比，增加了5卢布和10卢布。

1991年新版流通硬币，分别为：10戈比（铜镀钢），50戈比、1卢布、5卢布（铜镍合金），10卢布（外环为铜镍合金，内芯为铜锌合金）

版别方面：10戈比只由莫斯科造币厂铸造，50戈比和1卢布只由列宁格勒造币厂铸造，5卢布和10卢布两个厂均有铸造。

1991-1993年流通硬币莫斯科造币厂厂标

1991-1993年流通硬币列宁格勒造币厂厂标

值得一提的是，列宁格勒造币厂在铸造1991年新版流通硬币时，一起铸造了1992年的10卢布硬币，打算于次年投放市场。然而，由于1991年底苏联的突然解体，俄罗斯中央银行重新设计了硬币图案，这批仍然标注“苏联国家银行”为发行方的硬币就不能再进行使用。只有少量流入了市场，成为了当今收藏市场上的抢手货。

“错版”1992年10卢布

二、生不逢时遭动乱

说到底，苏联解体仅仅是个标志，标志着一个早已背离自己宗旨的政党政治生命的完结，对于苏联的继承者俄罗斯来说，这个国家真正的灾难是从1992年开始的。

当时以盖达尔、科济列夫等为代表的青年自由派经济学者被俄罗斯的执政者奉为改革的“总设计师”。因为这批人的主张大同小异，且年龄都不过三四十岁上下，因此被俄国人称为“男孩帮”。他们此前没有任何实际操作经验，更遑论执掌一个国家经济命脉，可偏偏就是这么一群毫无经验的人，完全凭借西方几本教科书上的理论，在美国顾问的指导下，闭门造车炮制出了一个所谓“500天进入资本主义”的计划。简单地归纳为三点：自由化、私有化、稳定化。

所谓“自由化”即政府放开价格管制、外汇管制和对外经济活动；“私有化”即将原先由苏联政府垄断的企业以招标、拍卖等方式出售；“稳定化”即紧缩信贷和财政，减少政府支出（其实就是要政府尽量少管，管得越少财政支出也就越少）。这套“组合拳”也被称为“休克疗法”。

显然刚刚解体的俄罗斯还处在计划经济的惯性中，并没有准备好向市场经济转型

然而，事与愿违，“休克疗法”并没有带来经济的复苏，反而使物价飞涨，企业倒闭，失业加剧，生产继续滑坡，汇率暴跌不止，而西方许诺的援助也迟迟没有兑现。

据俄罗斯官方公布的数字，仅7月一个月发行的货币量（2600亿卢布）就超过了1961-1990年29年间的发行总量。当年的通货膨胀率最高达2610%！

救场如救火，时任政府代总理的盖达尔建议再次进行货币改革。

俄罗斯1992-2010年的通货膨胀率。可以看到从1992年1月开始，通胀率陡然上升，直到1999年才逐渐趋于平稳。

与此同时，如火如荼进行中的私有化也开始显现出弊端。

从1992年10月1日起，俄罗斯政府向每个俄罗斯公民无偿发放一张面值为1万卢布的“私有化债券”，他们可以用这张债券在第二年购买企业股票。国家希望以此手段加速私有化的进程。

然而现实远没有这么理想，由于投资不足，生产秩序混乱，加上商人囤积居奇致物价飞涨，很多小企业濒临倒闭股票无法保值，大企业的股票又买不到。。。

面对朝不保夕的日子，作为普通人显然没办法留着那点债券等着分红，只能趁早卖掉它们。

短短两年时间，这些代表企业股权的债券迅速被少数人买断。就此，俄罗斯的第一批新贵诞生了。

1992年发行的私有化债券，有效期至1993年12月31日

此外，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的政治斗争并未结束。

当时的副总统鲁茨科伊和议长哈斯布拉托夫同样是盖达尔“休克疗法”的支持者（而从后面的历史来看，这两位对这一计划的后果恐怕是早已心知肚明的）。500天“休克疗法”的结果使俄罗斯经济全面崩溃，社会陷入动荡，哈斯布拉托夫与鲁茨科伊顺势向叶利钦发难，要求总统分权。这场政治角力最终在1993年由文斗演变成武斗，酿成了著名的“炮击白宫”事件（“白宫”即俄罗斯***所在地）。

1993年被击中起火的“白宫”

好了，我们又要开始谈钱了。

拜“休克疗法”所赐，通货膨胀已经到了看不下去的地步。1992年上半年，俄罗斯中央银行陆续发行了1992版流通纸币和硬币。

纸币：

拜“休克疗法”所赐，通货膨胀已经到了看不下去的地步。1992年上半年，俄罗斯中央银行陆续发行了1992版流通纸币和硬币。纸币纸币取消了1、3、5、10卢布四种小面额券。在当时那种混乱的局势下，俄罗斯政府来不及制作新纸币的钞版，只能利用旧币的钞版，将图案颜色稍作调整，将年份改为1992就匆匆发行了（其中100卢布甚至都没来得及改年份）。因此，第一批1992年版纸币的券面上仍然印有“苏联国家银行发行”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