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人，究係何方神聖？

stephen

黃金，具有飾物與貨幣兩種身分，但，在中國，無論哪種，發展腳步都遲緩，且相當程度受到外來影響。


西元前六世紀，里底亞(Lyida)鑄造出史上最早的金幣。如果稍微放寬錢幣的定義，那麼，遠在西元前14世紀，埃及人就已將金銀打造成大小條狀或環狀，作為交易媒介(註1)。中國最早鑄造的金幣「楚金版」，則是西元前三世紀左右才出現，西漢初年已銷聲匿跡。波斯、大食商人嗅到商機，認為有利可圖，將大量東羅馬、薩珊金幣運到中國，並在魏晉南北朝期間(220-589 A.D.)，蔚為風行(註2)。


金飾方面，古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Achaemenian Dynasty, 550-330 B.C.)的工藝，精美絕倫，絢麗奪目，迥異於嚴肅又中規中矩的中國青銅文化，其後，又有安息(Parthia, 226-170 B.C.)與薩珊帝國(Sassanid Empire, 309-651 A.D.)發揚光大(註3)。


絲路開通後，除了帶來龐大商機，還有「胡風異俗」。金飾工藝相形見絀下，外來的金銀器顯然受到歡迎，中國匠人也開始研習胡技，到了唐代(618-907 A.D.)，已掌握訣竅，造就了大量御用珍品(註4)。


不過，不像金幣，從銘文、圖案等從外觀即可追溯來源；認識早期金飾，孰胡孰漢？得先掌握外國原物與本國仿品的資訊，要看出流變，並不簡單。試卷夾雜著跨國性文化考題，是中國金飾歷史最難作答之處！


以一件重不到1公克的黃金人形造像為例（圖1)。以金片束成空心管狀，錘鍱雕刻而成，做法在古代中國並不多見。





金人，呈跽坐(長跪)狀，這是唐代以前符合的禮節的坐姿。


頭戴「山字風帽」，身穿「摺衣褲」，外披「裲襠鎧」，足登長靴，綜合以上服飾特徵，其身分應為北齊(550-577)或北周(557-581)的鮮卑武士。(圖2)(註5)

東漢以來，佛像成為造像的主流，鮮卑因受到薩滿影響之故，是少數同時崇拜人形的民族。這尊小金人應即當時鮮卑人的護身符，後來的契丹與金人，也有類似風俗。


金質管形造像，中國極為罕見，不過，在稍早或同一時期的薩珊帝國卻相當普遍，除了人形，還有象、魚、貝、花等各種圖案。因此，筆者直覺地認為，這尊小金人，可能是鮮卑仿自薩珊而來。





果然，一番努力下，找到了米蘭博物館館藏一件薩珊帝國的小金人，鑄造時間約在西元4-5世紀(圖3)。兩相對比(圖4)，答案盡在其中！

(註1) Jonathan William，”Money - A History”, The British Museum Press. 1997, p.21
(註2)金德平、于放，「考說在中國發現的羅馬金幣－兼談中國錢幣博物館館藏十七枚羅馬金幣」，《中國錢幣》，2005/1；及，康柳碩，「中國境內出土發現的拜占廷金幣綜述」，《中國錢幣》，2001/4。
(註3) GOLD – Encyclopaedia Iranica (iranicaonline.org)
(註4)齊東方，《花舞大唐春——解讀何家村遺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7。
(註5) 包銘新，《中國北方古代少數民族服飾研究-匈奴、鮮卑卷》、三琦良章，《五胡十六國》、米文平，《鮮卑石室尋訪記》。

亚高

形态姿势与萨珊的差不多，大眼镜很像三星堆造型。

fysong

世界上有影响力的古钱币不论金银，大都躲不过流通至异地后再被仿铸的循环轨迹。拜读

一思一思

顶部的空洞是用来做什么的呢？裹在什么上面的？

gogolf

鮮卑、柔然、突厥等北方民族在與中亞及薩珊世界往來後，吸收了這種「金質護符」的信仰觀念。 根據《魏書·釋老志》與《北史·蠕蠕傳》等記載，北方民族雖信佛，但仍兼容薩滿信仰，認為萬物有靈、護身神可附於物。 於是便出現了：《北史·蠕蠕傳》

「以金銀銅人，繫於帶間，以辟不祥」。

在薩滿信仰體系中，特定的動物或人物形象被認為具有神聖的力量，可以保護佩戴者免受邪靈侵害、在戰鬥中獲得勇氣與勝利。 將一位全副武裝的本族武士形象製作成貼身金飾，其作為護身符的意圖非常明顯，是祈求祖先或部落神靈庇佑的具體表現。

「山字風帽、裲襠鎧、摺衣褲、長靴」的確是北齊—北周時期鮮卑武士典型裝束。 這些裝束後來在契丹與女真（即金代）中仍被保留。

從考古學上，這種金質人像風格大致呈現一條由西向東的傳播軸：

薩珊波斯 → 粟特商人（撒馬爾罕） → 柔然/鮮卑 → 北齊北周 → 契丹/金

在這條文化鏈中，粟特人扮演了關鍵中介。 根據《隋書· 粟特傳》與出土文物，粟特金匠將薩珊金屬工藝與佛教造像技術帶入中原，形成了融合薩珊金匠技法 + 鮮卑人物風格 + 佛教象徵的混合藝術。

附上自藏一件有趣的中亞早期（金質）陪葬品. 神祗是高鼻子，神祇的雙手在胸前合攏，這個姿勢在印度宗教（印度教與佛教）中稱為 「合十手印」（Añjali Mudrā）。 這是一種表達尊敬、問候、祈禱或虔誠的常見手勢。 這個手勢特徵主要依據是有「印度」淵源來推測。 又神祇頭戴華麗的王冠，頸部佩戴著精美的項圈或瓔珞. 在西元6至10世紀的中亞是絲綢之路的核心地帶，是東西方文明交匯的熔爐。 來自中國、印度、波斯（薩珊王朝）、拜占庭以及草原遊牧民族（如突厥、粟特）的文化在此碰撞融合。 這件金飾的風格既有來自印度的佛教元素，其肖像表現形式也可能受到薩珊波斯[（3–7世紀）或當地中亜遊牧貴族藝術的影響.

stephen

跽坐人物，到了北朝鮮卑，經常被當作供養人的形象，作為禮佛與祈祀之用。台北故宮藏有北朝石刻板與骨雕各一，也都是相同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