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族的文化自信, 必须建立在对本民族文化的自觉之上。 2018年底,“了缘文创”推出了首款真正意义上的,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紫砂壶。买到了该壶的朋友们继而问及“茶品双绝”(紫砂壶和建盏)之一的建盏,特别要我推荐可品可藏的“曜变”建盏。 2017年的某日,朋友送了我一件陆金喜先生制作的曜变小盏(口径9cm)。陆氏曜变盏在2016年厦门保利的拍卖会上曾拍出当时的高价121.7万元人民币。陆氏仿制的曜变盏被认为是中国大陆仿制“曜变”建盏第一人,其作品被日本几家博物馆收藏,并被日本人认为其作品最接近日本静嘉堂馆藏的那件“曜变天目”。 由此可知,时下被日本评为国宝的号称为“天下第一盏”的“曜变天目”是陆氏以及大多数师傅们仿制“曜变盏”的标的物。
01 一般都认为,作为“曜变盏”需满足以下几项条件:铁胎、厚釉、高温、一次入窑一次成型。特别强调要有黑斑点,带各种斑晕并聚集成群,很显然这一条件是拿日本静嘉堂的“曜变天目”盏说事。 我们知道,“曜变”的称谓是日本的说法,中国自宋以来说到建盏的各种“颜色”都不用这种词句。对“曜变天目”是不是“天下第一”姑且不论。现存的资料告诉我们,日本幕府的将军们和上层社会的人们传承有序地收藏着这件来自中国的建盏,并起名为“曜变天目”(也曾用过别名)。 通常都说“曜变”的产生存在于兔毫以及圆滴的“异毫变”,而圆滴里又同 “鹧鸪斑”联系在一起。我们搜遍了对建盏鹧鸪斑的介绍,多数都语焉不详。一般而言,都说:“顾名思义是因其器型上的釉面的花纹,像极了建阳当地鹧鸪鸟的羽毛,所以称之为鹧鸪斑建盏。” 由于很少有人见过宋代鹧鸪斑纹的建盏,就极易把上图的点状鹧鸪斑当成了所有的鹧鸪斑,以偏概全。其实,鹧鸪鸟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古人所言的鹧鸪斑当然不仅仅是指鹧鸪圆点斑这一种斑纹。 应当说鹧鸪斑更多是指鹧鸪鸟胸前的那一撮羽毛。从鹧鸪鸟这种羽毛的类似形状,可见建盏“曜变”的身影。“曜变”当产生于兔毫和鹧鸪斑在窑内高温下产生的异变。
(看鹧鸪鸟羽毛纹色对曜变的启示) 宋代建盏不是从天而降,唐代时就有类似建盏的器皿出现,从图中唐代仕女的手下就可看出鹧鸪斑的釉面花纹。
在本人30多年的收藏实践中,有幸得遇几件宋徽宗和苏东坡的品茶用器,其中就有一件定窑黑瓷,属于北盏,而且是传世品,该器到了我手里,并没有只供起来,而是一直在使用。 不少人问,到底宋徽宗有没有见过“曜变天目盏”这样的东西?这种问题不好回答。 如果说指“异毫变”的建盏,宋徽宗肯定见过,作为国家的一哥,也是宋代收藏界的最大玩家,怎么可能没见过?也许要被追问,那宋徽宗为什么没写进他的《大观茶论》里? 宋徽宗当然不会听我们指挥,他也不会什么都写进书里。我们只就他对建盏的描述看看他说了什么?《大观茶论》这样告诉我们:“盏色贵青黑,玉豪条达者为上。” 这里明确告诉我们:1、色贵青黑;2、玉毫条达。古人往往把兰色当青色讲,实际上讲的是黑中有兰的底色。玉毫条达,这里并没有讲兔毫、鹧鸪斑毫或者是其他毫,而只讲“玉毫”。 收藏是以实物来说话的,让我们来看看所留存日本的曜变天目和当年藏在宋代宫廷的御盏有什么不一样。下图是我用手机拍摄的“御盏”。
盏形仍取束口,有放有收,自然而寓变化,自在而安然,自如而奔放。无斑点瑕疵而有宇宙星空的格局,光波四溢而色彩斑斓。形不变而色变,茶不变而味变,色味之变令品赏者意变。变化无穷,无穷变化,其幻变重重叠叠而随光玄化,光波趋妙境而归寂静。盏如是,茶如是,人生亦如是。异毫变亦罢,曜变亦罢,宫廷御盏亦罢,曜变神品亦罢,普品亦罢,高下优劣无需执着分别,只需领悟而已,法而如是。 这里着重介绍我一直在使用的苏东坡当时收藏的建盏,我名之为“东坡御龙盏”。 先看宋代大玩家之一的苏老先生在《游惠山》里是怎样描述建盏的:
“敲火发山泉,烹茶避林樾。 明窗倾紫盏,色味两奇绝。” 玩盏品茶者,当能对东坡的见地发自会心一笑。关键在后两句,“明窗倾紫盏,色味两奇绝。”把手中盏轻轻倾斜对着窗外照进的阳光,七彩斑斓的色变即刻涌满盏壁,波光汇聚,流光溢彩,妙不可言,这说的是色之变、之动; 茶汤进盏,含铁奇高的建盏本具软化水的功用,在适当的水温下,醇化了的茶汤,让喉感极佳,这正是苏东坡老先生“色味两奇绝”的本意所在。本人经常拿其它杯子泡同样的茶酒比较,高下立判,东坡之盏总是绝胜。
我们具体从该盏形、质、色、纹、意来多说几句。 形取束口盏形,以配合斗茶之需,使茶水不易溢出,符合儒家的道理,“随心所欲,而不逾距”。 质不用多说,其胎土、其釉皆取自建阳一带富含铁质的材料,用古法柴窑,高温一次成型。底款“供御”,显然入过内廷。 色呈茶叶末色,由于施釉肥厚,镜面效果明显,与其纹相连而显出千姿百态。 纹取兔毫和鹧鸪斑毫,釉肥厚,玻化性强,少许阳光即七彩斑斓。光随壁转,光耀喜人。 该鹧鸪斑与唐代仕女手下的撇口盏纹相似,取自鹧鸪胸前羽纹。
周德田 了缘堂 了缘品藏 了缘文创
最为难得的是各种鹧鸪纹形成不同的图案,极像抽象画,得宋代另一玩家米芾在《研山铭》所说“极变化,合道门”之意。其中一幅画就是本人为该盏起名“东坡御龙盏”的缘由。 02 日本静嘉堂收藏的“曜变天目”,虽然日本政府定为国宝,但在我看来它只是一件普品,为什么? 日本三件“曜变天目”都只是民窑的东西,根本就没有进过皇宫,都只是模仿皇宫的异毫色变的建盏而烧造的民品。从中国杭州出土的残件的颜色就可知,残件上的兰色明显比日本那三件更加湛深和协调。就是这件杭州出土的残件也只是民窑仿皇宫的东西。从出土的那种带“供御”款的残器,可知当时宫里是指定专人监督“供御”建盏的烧造的,有着极为严格的规章制度,稍有缺陷都打烂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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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御”款的建盏都有“供御”刻款和印款在盏底;都有修胎和修釉,不存在不修边幅随便敞釉的现象;黑色圆斑明显是属于次品,是还原焰并未烧透而形成的瑕疵。这就告诉我们,烧制建盏,铁胎、厚釉、高温、一次入窑一次成型是必备条件,黑色圆斑和色晕都是随窑变而产生的非必备条件,其变化则看天意。 我认为是“普品”,和别人认为是“天下第一盏”,都是属于见仁见智的各家之言。前文曾说过,只有建立对自己民族文化的自觉自信和自爱之上,才能相对客观平静地对待一切文化产物。日本人认为他们收藏的“曜变天目”(专指静嘉堂那只)是“天下第一盏”,自有他们评定的道理,但我不会别人说是什么就全盘接受什么。 我们来看看他们具体是怎么说的。 引用最多的日本古籍《君台观左右帐记》记载:“曜变,建盏之无上神品,乃世上罕见之物,其地黑,有小而薄之星斑,围绕之玉白色晕,美如织锦,万匹之物也”。 从上文可知,曜变是“神品”,罕见之物,价值“万匹”。一句话,很值钱,这也是大多数引文所说的:按当时市值和现在比,大概值一千多栋别墅。 我们先略过它的价值连城,看看“神品”的具体描述:地黑,有小而薄星斑;有绕着星斑的“玉白色晕,美如织锦”。 “地黑”——显然指的是背景色是黑色; “有小而薄的星斑”—— 这是讲的“薄的星斑”,并未像后人所描述的:斑内是黑色(也被称为“斑核”),这显然不是指静嘉堂的那件“曜变天目”,而是与日本历史相关的“本能寺之变”中织田信长所随身携带的那只曜变天目盏,相关资料大家可在网上搜到。需要指出的是,现存的三只“曜变天目”无一与上面古籍记载的曜变天目特征相符,多数是蓝色色晕,斑内是黑核,而织田信长那件是“玉白色晕”。 我认为斑内黑核,实质上是还原焰烧造时,室内温度达不到一定的高度所形成的瑕疵。当然,这不影响日本人把这种烧造瑕疵当作是美来欣赏。至于日本人为什么能赏这种美,恐怕还得从他们的文化基因去寻找。 日本著名的中国古陶瓷学家小山富士夫(1900年—1975年)在《天目》一书中曾给出曜变的释义:“建窑所烧,在挂有浓厚黑釉的盏面,浮现出大小不同的结晶,而其周围带有晕状的光彩者为曜变……‘曜变’亦作‘耀变’,是因为它含有光辉照耀之意。” 可见,日本民族的文化基因里是潜存着太阳神光辉灿烂的印记的,从日本国旗和日军军旗可看到这一深层思维的脉络。从“斑核”到“太阳黑子”,再从“曜变天目”迎光呈现的七彩光芒,整个宇宙星空,盈盈在握的感觉,肯定是很爽的。 前面讲到,一般而言,有供御刻款和印款的建盏是进贡给皇宫里的,但并不是说没有底款就不曾进贡皇宫,皇宫里也有没有底款的极品建盏。 另外,很多有关建盏的资料都说,自南宋以后建盏的烧造就失传了,这是不准确的,实际上自宋以后,建盏并没有停止烧造,只是不再像宋代时兴斗茶那阵子那么热火,但仍有烧造,也有实物和传世之物存世。 我之所以认为静嘉堂那件“曜变天目”是普品,是把它同当时中国制作的顶极建盏实物相比较。稍稍平心静气当不难明白,在日本的幕府时代,仅凭一些僧人和留学生是不可能拿走藏在中国皇宫深院里的极品建盏的,能带走的大多数是普品的东西。 03 日本人认为现存的称得上“曜变天目”的三件建盏都只在日本,而中国一件沒有(除了那件杭州出土的残件),他们是很引以为傲的,也引得我们许许多多的工匠们去学习和朝拜。学习的态度和对本民族文化精品的崇拜是值得肯定的,但盲目崇拜,特别是别国根据当事国国情做出的结论就不一定要盲目不加分析地附和,甚至学错了对象,就像王羲之的《兰亭序》,如果有真迹,相信没有人去学唐代模仿的东西。 日本作为我们的邻国,自有其优长,有不少东西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 这种学习和借鉴应当建立在客观而平等地对待我们邻国的心态上。过往而言,我们对日本的态度经常趋于两端,关系顺畅,就一切都好,好得一塌糊涂;关系不顺,就一切都不好,坏得一塌糊涂。 实际上两国之间既有一衣带水的关系,又有一衣带血的关系。近代日本对中国的侵略是客观事实,不容忘记!我们在不忘过去的同时,更要注重未来两国的互动和发展。 一个国家、民族和个人只有自强自立,自爱自尊才能树立自觉的自信,才能平等地客观对待其他的国家、民族和个人。所有的妄自菲薄和盲目自大都是实力和内心不强大、不平稳所致。 一些似是而非的观点,是需要引起我们反思的。比如:“不战而屈人之兵”,我的理解是:要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必须建立在具备“一战能灭人之国”的实力基础之上,否则就只是“吹着口哨过坟场---酒壮熊人胆”而已。 那么,顶级建盏就只留存在日本了吗?当然不是,上天也不会那么残酷地对待曾经创造了如此辉煌文化的中华民族。在拿出实物印证之前,我们首先要明白一个道理:一个民族的文化自信,必须建立在对本民族文化的自觉之上,没有文化上的自觉,就谈不上文化的自信,就容易陷入不是文化上的盲目自大,就是文化上的妄自菲薄之中。更为值得我们当下中国人警醒和警觉的是: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在自觉文化自信的同时,一定要有对本民族文化的自爱,一个不珍惜自己本民族文化的国家和地区以及个人,是不会得到别的国家和地区以及个人的尊重的。近日,在日本展出的颜真卿真迹“祭侄文稿”是属于中国书法国宝级的文物,然而……然而就借展了,这让海峡两岸的喜爱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华儿女情何以堪。 中国文化是讲究谦让、内敛和隐忍的,但是,是有尺度和底线的。中国人有自己本民族对文化的追求,这种追求建立在中国文化儒、释、道三家融合的基础上。这种融合是整体完整的融合,这种整体融合体现在一切文化器物的灵动妙用上,比如品茶的茶盏。 中国人讲究“形而上者为之道,形而下者为之器”,讲究“器以载道”。儒家讲“自如”、释家讲“自在”、道家讲“自然”。无论是自如、自在还是自然,都求内心的平静安然。茶,当然是适当的媒介,品茶之器的建盏具备了以上的功能,也就具有养心、养眼、养魂的功用。 有朋友希望我推荐收藏当代师傅(特别是曜变类型)所制造的建盏。说实在,我不想向任何品茶者推荐现代任何人制作的建盏。因为,品茶用盏是极个性化的东西,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每一位建盏师傅都有其长处。 只要你喜欢,就是至爱。 也给每位致力于建盏文化传承与发展的师傅们说两句:做你的盏,做属于你自己的盏,心系一境,心无挂碍,精益求精,静待花开。 |